她今天必须得去父亲那里一趟了,毕竟距离上次前往拜访已是五年之久。斯菈佩娅并非弗雷恩帝国皇帝嫡出,但却是一位“大人”将其托付于他的,皇帝为表敬意便把她和她的生母一同接到了皇宫里生活。斯菈佩娅并不因为是在深宫中长大而变得喜欢争风吃醋,相反,她更渴望宫墙之外的世界。
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听宫里的佣人讲故事,说那些“墙”和“外乡人”是一同来临的,但到底还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求知的欲望在她幼小的心灵里生根发芽了。
“大小姐,外面很危险的,您不谙世事,有许许多多的坏人会对您图谋不轨。”她最亲爱的人之一:大魔导师法尼尔在弥留之际时,单独请她来到榻下嘱咐,“但您是公主,您有权利离开这座囚禁您的宫殿,”他咳出几口黑血,声音愈来愈小,“自由…的鸟儿永远属于蔚蓝的天空……老朽的离去也不会成为您的枷锁。”法尼尔轻抚着这位在他床边哭得涕泗横流的公主,看着她那眼中跳动的火焰和闪烁的泪水,他慈祥的笑了。
“还记得老朽第一次管教您时,您只有这么小点儿,”他两手放低,比划了几下,“现在都…都这么高了……”
他那枯槁般的手悬在空中,嘴里一口白气跃出,将他那充满智慧的蓝色眼眸永远的闭上了。
斯菈佩娅哭得稀里哗啦的,她握着大魔导师逐渐冰冷的手,脑海里满是他的音容笑貌;哭累了,便在他身旁睡着了。
第二天中午,烈阳高悬,她方才从自己的大床上醒来,床沿围满了侍从和家人,皇帝和母亲也都来了;母亲噙着眼泪面对自己女儿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我睡了多久了……?”她挠了挠还在阵阵发昏的脑袋,盯着面前侍从递上来的镜子,血丝布满眼睛,眼圈红得发紫,泪痕在双颊上久久不肯离去。
面如枯槁的她一头火焰般的头发杂乱无章地从双肩滑过,她突兀地想起了昨晚的事,悲从中来,但眼泪与心泪都已经干涸,还有什么可以解愁消怨的代替物呢?
“法…法尼尔,走,走了吗?”她似乎还心存侥幸,哽咽地说。
“他已经去侍奉古龙了,”皇帝面无表情的回应道,“你也应该再缓过来以后去见见你的生父了。”
起初斯菈佩娅认为弗雷恩皇帝是十分不通人情的,但后来了解到,作为一位统一了各个混战的军阀的人来说,残忍和冷血应该是必备的性格。
但他那冷静的语调中充斥着怯懦与人情味的混合物。
旁人并不知晓为何“大帝”弗雷恩.炙炎要如此低声下气地提到女孩儿生父的事,可一定清楚,公主的生身父亲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但她一清二楚。
“…………我自己去跟他说吧。”斯菈佩娅心生疑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这个时候去见他。
她不知道的是,“罗德兰”在她与大魔导师分别之际派出信使多次与皇帝进行交涉,催促她早日启程;皇帝念在她还沉浸在悲伤之中,也在信使面前以各种理由推托,一拖再拖。这一次皇帝都不耐烦了:“叫那个不负责任的大人亲自来瞧瞧自己女儿现在是个什么状态!”
她穿好特制的衣物,柔软保温的内衬可以为她释放魔法提供充足的体力和热量储存,这种特制的内衬是专门从东方王国:古木国的特产,魔泉树的嫩藤蔓浸泡了宫廷里锻炼熔炉的熔浆后编织而成,弹性极好。
她纵身一跃骑上了一头有两对遮天蔽日的翅膀,身形巨大的鸟上,顺手拍了拍它的火红色颈毛,对它轻声道:“去父亲那儿,乖。”
大鸟展翅腾飞,凄凛地怪叫一声,羽翼划破了湛蓝的天空,为天际带来惹眼的一丝红色。
斯菈佩娅紧握绒毛,双腿夹紧巨兽柔软的肚腩,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前方突破天际的末日山脉;这条南北走向,高大雄伟的山脉在帝国的疆域里绵延起伏,联系着帝国最重要的三座城市:北方的炉火城堡、末日山脉顶峰巴霍隆火山口和南方的首都天炎城,它们分别作为帝国北方压制的咽喉部位,帝国最大的文化魔法中心,帝国政治心脏而存在。
她自然是去巴霍隆火山口,帝国培育和组织魔法师团以及研发新型武器的中心。
过了晌午,云层之上的烈阳和“重星”相互辉映形成了一个巨型的指环,前方的高塔在其中如一根被太阳烤得干枯的手指,在云层和太阳间若隐若现。而在地表流淌的、滚烫的熔浆也是愈渐清晰。
大鸟扑楞着两对大翅膀缓缓着陆,在地上扇出片烟尘,乍一看,还真以为斯菈佩娅是十八罗汉大路金仙下凡,仙气缭绕的。早已在这里等候多时的仆人将斯菈佩娅带往城市的中心:火山口巨庭。
拥挤的集会市场被斯菈佩娅的气场硬生生挤出来一条道——人们见她气度不凡,又是一头火红色,象征贵族血统的长发,不敢有所阻拦,纷纷扰扰地让了道。
不一会儿便走到了巨庭的阶梯之下,陡峭的阶梯有近两百级,两旁是古龙的巨型石雕,这两物皆经过精心设计,用大理石雕刻而成;两头古龙像栩栩如生,龙尾横扫天际苍穹,龙翼尽力伸展,有气吞山河之势;石阶上有纹路,讲述着千百年前人与龙之间的传奇故事。
大石阶原本普通人都能轻而易举地攀登上去,可这位“孤高自傲”的大人厌恶任何凡人前来攀登践踏他的石阶,所以公然将石阶抬高了不止三层楼的高度,也就是说,就算你有天大的魔法实力来爬这座石头山,那你就拿命来试试,随后更是加装了机关暗器。
帝国统一以后,皇帝有意要保护大人的安身之所,所以便命人严加看管,以防任何人冒犯大人的领地。
然而这似乎对斯菈佩娅没啥作用,看管的兵丁也早已换了一茬又一茬,但每一个人都会默许她随意在上面来回折腾,于是,斯菈佩娅在地表的古龙朝圣者的众目睽睽之下轻巧地走了上去。
空旷的巨庭传来一阵阵靴子踩踏大理石地板的响声,她已经在大门口不耐烦地踢踏起脚来。
“喂!还不出来迎接你的宝贝闺女嘛!?”她朝着内庭深处高呼道。
霎时间,原本死寂的大庭里突然燃起了火炬,十八根顶梁柱如同被火点燃了一样发出耀眼白光;深处传来一声龙的低吼声。
灼热的气浪如万马奔腾般喷涌而出,倘若是凡人感受到这种龙息,一般都成了飞灰了。可斯菈佩娅不一样,她也就被这龙息带出去几步后站稳:“别吼啦!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
内庭深处的黑影从一头遮天蔽日的龙,化作一个人影,随后越走越近。
她定睛一看,此人身披龙鳞甲,头顶两只角,腰围一条蟠冀龙,脚蹬一双黑龙靴,风度翩翩,紧致的皮肤在橙色火焰之下显得光滑细嫩;若不是因为斯菈佩娅知道他的实际年纪,恐怕也会以为这位大人也只是一位二十几岁的俊秀轻年。
可她知道,他已经两千八百多岁了。
问题是这几千年里,就她一个女儿,这让人产生许多无端的遐想;于是,《古龙千年史》这种奇幻类,奇幻得找不着北的、带有诽谤和调侃意味的书就面世了。
来者轻灵地走到她身旁,但仿佛脚从来没碰到过地上一般,无声无息,凑到斯菈佩娅耳边轻声细语道:“女儿~来啦?让爸爸好好……”
下文还没说出口,斯菈佩娅雷电般反手就是一拳,把那张用魔法变出来的帅脸打得凹了进去,打得这人倒在地上嗷嗷直叫。
“呜呜!你没事别打脸啊,怎么跟那皇帝老儿学坏的,这可是专门为你归来变得!”躺在地上的人揉揉被打得怪异抽搐的脸叫到,“我还专门托人去凡间去做了一轮调查,才好不容易找出当今弗雷恩帝国少女都喜爱的帅哥脸……”
“怎么,变张帅哥脸来勾引诱惑我吗?”斯菈佩娅无礼地调侃道,“还是说,你要用这张脸让我多出几个妹妹来呀?”
看来真是被这凡世的奇怪风气给带坏了……如若不然,为何出言不逊……
“罗德兰”想到这里不由得多多少少有些后悔将这独女交给那个风华正茂的皇帝手里了。
“所以,”斯菈佩娅追问道,“找我来有什么要紧事吗?”
“嗯……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我希望你能出去走走,别一天就待在那个永不见天日,死气沉沉的皇宫里。”古龙嘟囔着,歪曲的嘴角飘出点点火星,“所以为了让你接触这个正在变革的世界更加安全和容易,我做出了一个郑重的决定。”
“嗯,我早就不想待在那里面了,像囚笼一样,呼吸都不通畅。”
“罗德兰”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难得一见地正色道:“你还想见到法尼尔吗?”
斯菈佩娅呆住了,嘴巴半张,她能看出来老色龙不是再开玩笑,但她还是深表怀疑地问了一句:“您…您能将他复活吗……?”
“我知道你很爱你的老师……可人死不能复生,你且随我来吧。”
斯菈佩娅听话得像一只小猫,温顺地跟在这位大人身后,进入了那个看似深不见底的内庭。
这庭院远比斯菈佩娅想象中要大的多:周遭有四根大理石顶梁柱,每根粗得要十个成年人才勉强抱得下;黑色的巨型墙壁上星星点点,上面是用黑曜石和花岗石做的书架,书架上的书也都不是用纸做的,因为那不容易保存,所有的古代文献、上古传说皆用古石板镌刻而成,保存至今;庭院的中心是一片灰色的湖,上面有无数的余烬橙色残影在徘徊;古龙和死者余烬就在这里栖息。
“这里,以前从来没有来过呢。”斯菈佩娅好奇地环顾四周,而最终,眼神还是落在了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只见男人周身冒出滚滚浓烟,发出不知道是不是骨头交错的声响,接着伴随着一声非人非鬼地长啸,一头背脊如山脉、鳞甲如赤焰、双翼如垂云的巨龙赫然伫立在她面前。
这时她才感到自己的渺小,似乎还心生了一丝恐惧或是敬畏的感觉。
“欢迎,事实上,这里才是我的家,”巨龙转过身去,强壮异常的左臂一挥,便拨撩开云雾,死者灰烬们齐刷刷地看向古龙,“诸位,这是鄙人的女儿。”
死者们都和这个可爱的女孩儿热烈地打起了招呼,唯独只有一个人背对着她;在众多灰烬的拥簇之下,那个人十分明显,因为其他的都是橙色的,唯独他是散发着一种幽蓝的光芒,背对着斯菈佩娅,双手抱膝似乎在埋头哭泣。
斯菈佩娅有意识地躲开了所有余烬的纠缠径直走到那个可怜的家伙。
“你为什么哭泣……?”斯菈佩娅轻柔地抚摸着这具无实体的灵魂,直到他转过头来,她被吓了一跳。
“大小姐……别,别……!”孤独的灰烬没有发出炙热的橙色火星,反而发出了幽蓝色的微弱光芒。
“你……法尼尔…?”斯菈佩娅打量着眼前这个眼里深邃如海,身体像一道随风即逝的残影的老人,她很奇怪,父亲曾经告诉过她,幽蓝色的火光代表着终结还没有到来,为什么……
只有一个解释,法尼尔不是自然死亡。
“为什么…”斯菈佩娅倍感失望地看着她的老师,“为什么您忍心离开我!”
“老朽……”残影垂下了头,“老朽…只是累了,不想再卷入乱世之中了。”
“您,什么意思?”
“如您所见,老朽并非正常死亡,”法尼尔摆了摆手,“老朽给自己下了咒,在那一天,必须死去;因为,这是摆脱凡世的唯一方法。”
“那我……那我怎么办?您的学生怎么办!”斯菈佩娅有些激动,身后有一些灰烬想要拉住她,却扑了个空。
“……我知道我很自私。”他顿了顿,“抱歉。”
斯菈佩娅感到心被泼了一盆凉水,把她对法尼尔的依赖和喜爱扑灭了不少。
“那您为什么还会哭泣?”
“因为当老朽意识到自己的愚蠢时,为时已晚,帝国又将有新的征服战争,可我…可我却没有发现我的暗示不起作用……
“我央求古龙派遣手下人去通知您来这里,一是暂时避开会把您推到风头浪尖的时候,二是想告诉您,去西方吧,去往古木国。”
“所以我就把你找来了。”古龙在一旁手臂在胸膛交叉,点了点头,“明白了吗?”
“我……我还是不懂……”
“避开乱世,结交一些朋友吧,”古龙振振有词道,“你老师和我都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斯菈佩娅感到一阵目眩,旋即又消失了,她突然一反常态,发火道:“我的自由,不需要你们来管!我想好好活是我的事,我不想好好活也是我的事!”
“斯菈佩娅……”
“女儿……”
斯菈佩娅看着两人的眼神,如坐针毡,她长舒一口气,脸色有些难看:“啊……!好吧好吧!我去就是了!古木国是吧!那就是本小姐的第一站吧!”
古龙和幽蓝色的灰烬都叹了口气。
古龙给了她护身符之后,把她送出门去,回到了灰烬之湖。
“你做到了,老家伙。”
“感谢您对您女儿的付出,‘罗德兰’阁下。”
古龙“罗德兰”叹了口气,一龙掌下去,将法尼尔的残影拍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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